趁著太陽完全西下前,白澤變回真身讓丁坐在他背上,將人載回村內。這時候丁就覺得自己住的地方離村內的人遠是很方便的一件事,至少不怕白澤會被發現,甚至是造成白澤的麻煩。

 

「明天見。」白澤親密的用頭蹭了蹭丁的脖頸,丁有些不捨地收回埋在柔軟白毛中的手,臉上的表情像是想說什麼,卻又不曉得自己究竟想表達什麼,最後回了前者相同的三個字。

 

「明天見。」

 

看出丁的欲言又止,白澤也並未逼迫,千萬年的時間下來什麼沒有,惟有耐性被鍛鍊的相當好。

 

他可以等。

 

等這孩子慢慢釐清自己對他的意義。

 

丁望著白澤離去的夜空,收回遙望的目光。他盯著自己空空的掌心,再緩緩握成拳狀。

 

似是抓住了什麼,亦捨棄了什麼。

 

推開門,這次沒有被人動手腳。這段時間村長家的小孩安份得很,換作是平常,三五天來找一次麻煩可是家常便飯。

 

不來他也落得輕鬆。

 

丁移開遮掩的木板,拿出放在夾層內的白色外衣,再謹慎地闔上。從他懂事起,他就習慣將重要的東西藏起來。在這村子內是沒有隱私的,所以他從不重要的東西擺在隨手可得的地方,要嘛放身上,要嘛找個他認為安全的地方收好。

 

他摸著與自己衣著截然不同的布料,白色的外衣摸起來有些冰冰涼涼的,也有點滑滑的。布的質料並非軟質,是帶點硬度的感覺,但衣物底下卻沒有主人應有的溫度。

 

不要緊,至少現在的他還記得那份溫暖。

 

他側躺在薄被上,懷裡抱著對方的衣物,嗅著仍殘留在上頭,那不屬於自己的氣息。

 

帶點草藥的清香勾起了丁的記憶,身體似乎還記得被對方抱在懷中的感觸。不論是支撐住自己的臂膀重量,還是經由層層衣物傳遞過來的心跳,只要閉上眼,這些就清晰地浮上心頭。

 

他的耳邊甚至傳來有點難聽的哼歌聲。

 

對方的音樂細胞勉強只能算及格,說不上難聽,卻也稱不上好聽,一整個就是很微妙的感覺。

 

明天,是他們睹約的最後期限。

 

勝者,肯定會是自己。




 

桃源鄉

 

 

神獸嘴裡哼著小曲,心情頗佳地拉開住所的拉門。屋內擺滿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抬頭,就能瞧見許多藥材被好好處理掛在空中晾乾的景象;空氣中可以聞到許多不同的中藥混雜在一塊的氣味,白澤甚至能藉由氣味分辨出哪個味道對應哪株藥材,就連哪個藥材氣味已變質他也能辨別。

 

而丁常在白澤身上聞到的藥草味,正是因為長期處在這種環境,不論是肌膚或是衣著,都深深地染上這股氣息。

 

身為漢方藥學的權威,白澤自是對中藥很有一套,儘管看上去不怎麼可靠,可只要一說到中醫儼然判若兩人,博學得不可思議。正因如此白澤才有辦法拉著丁在野外認識花花草草,若不是腦內有龐大的實務經驗與知識底子做根基,根本不可能實地教學。

 

才剛點燃屋內的燭燈,屋內亮起的同時,白澤身後就傳來一道不耐煩的嗓音:「你這傢伙可讓老夫好等啊。」

 

「嗚哇!什麼啊......是你啊臭老頭子,都一大把年紀了不要還跟小鬼一樣這樣嚇人好不好?」險些將心臟嚇出來的白澤,驚得喘了好幾口氣。他倒了一些自製的羅漢果茶,遞給不請自來的老夥伴,「哪,喝點茶潤潤喉。奇怪,你是怎麼進來的?」

 

「怎麼?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哪天你被闖空門可別來向老夫抱怨。」被白澤稱為老頭的老者,同為瑞兆的神獸──麒麟,一臉受不了地道:「老夫看你門沒鎖就進來了 ,真是的,你也太不小心了。還有,老夫可是足足等了你大半天,你是不是早忘了老夫說會在今天跟你拿藥?」

 

「──啊、哈哈......抱歉抱歉,老樣子對吧?我馬上調配給你。」某神獸完全就是剛剛才想起來的模樣。

 

麒麟無奈地歎口氣,「你這小子,該不會又到處玩女人了?你這點真要改改,不然哪天真會因為女人而誤事。」別以為瑞祥就不會有報應,相反地,正因為他們是代表生命法則的神獸,更無法忤逆天道。

 

白澤擺擺手,將山楂與鹿茸放進瓷製的研磨器內搗成碎狀,似乎是想起那孩子被辣到的模樣,心情頗佳地道:「這次不是女的,是男的。」

 

聞言,麒麟直接將嘴裡的茶給噴出來,本就夠大的眼眸瞬間瞪得跟銅鈴有得比,龍鬚也因為過度驚嚇而繃得挺直,「你、你說什麼?老夫上了年紀聽力變得不太好......」他剛剛是不是聽到這小子說改愛男人了?那只要跟男性相處超過三分鐘就受不了的白澤?怎麼可能!

 

他肯定是聽錯了,嗯。

 

白澤接下來的話證明麒麟的聽力並沒有因為年紀大而衰退,「是男的,他很有趣。」

 

這下老麒麟真懞了。現在是吹什麼風,這傢伙怎麼突然轉性跟他說改愛男的了?這傢伙該不會是被女人甩太多次所以開始自暴自棄了?

 

麒麟默然,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的椅子往後挪了幾步,「你可別打老夫主意。」

 

白澤就像被踩著尾巴的貓受不了地嚷著,「誰會對你這種老頭有興趣啊!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你自己不也是老頭?誰會對你這種老頭有興趣?你八成沒跟對方說過你真實的身分吧?」語畢,麒麟似是察覺了什麼,仰起目光盯向白澤,「你這小子......該不會是認真的?」

 

聞言,白澤輕佻地聳聳肩,臉上掛起麒麟再熟悉不過的笑容,「怎麼可能,我只不過是在打發時間。」

 

麒麟一臉就是傻子才相信你的話,「你這招拿來對付老夫沒用。你以為老夫跟你認識多久了?說謊也不看看對象。」這傢伙從以前開始只要被說中心事就會用笑容帶過。

 

活得比白澤還久的麒麟都快老成精了,加上對白澤的了解,這些小把戲根本瞞不過他。

 

白澤怔了怔,臉上的笑變得有點無奈,「果然瞞不過你,可惡,你這老妖怪能不能跟外表平衡一點?那麼精明做什麼?」明明長得就不是多聰明的模樣,卻是他們之中最容易察覺不對勁的。

 

麒麟沒好氣地白了白澤一眼,悠悠地喝了一口羅漢茶,「那表示老夫這些歲月沒白活,再說你以為老夫認識你多久了?」

 

「也是。」白澤的笑容變得有些複雜,複雜中又帶點苦澀,「對方是人類,還是名男孩。」

 

「男孩?你已經沒節操到對孩子出手了!?」他覺得再聽下去他的心臟可能會先受不了。

 

白澤連忙澄清,雙手抱住膝,蹲坐在椅子上,「沒出手啦!我還是有基本的原則好嗎!最少在他成年前我不會出手。」

 

「這還差不多。」麒麟鬆了一口氣,要是這小子跟他說了出手他絕對會爆打他一頓,居然連小孩子都出手,真是太傷天害理了。「不對,哪裡差不多!你知道人類對我們而言代表什麼嗎?」

 

白澤將臉靠在膝蓋上,側著臉哀怨地道:「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我才這麼煩惱。」想起了不久前還在懷中的溫軟觸感,他的心口狠狠一盪,黑色的瞳仁又開始朝金色轉變,但這次很快就被控制下來,很可惜還是逃不過麒麟的法眼。

 

竟然在意那孩子到連本相都無法控制......可見這傢伙陷得不輕啊。

 

本相,是瑞獸們才知道的稱呼,表示神獸最原本的樣貌,一般而言他們出現在他人面前有兩種型態,一種是真身,另一種則是化型。化型通常是為了去現世好用,所以大部分都是人類的模樣,像現在的兩隻瑞獸就是化型的型態。

 

而本相,則是神獸體內的神格被激發,流露出最純粹的神力而引發的變化。通常會露出本相一是表示神獸的情緒被牽動,二是代表神獸要跟你動真格的時候。

 

後者基本上不太會出現,除非有妖魔鬼怪不長眼要跟瑞祥們打架,而且還要夠強大,不然實在很難讓瑞獸們使用最本源的神力跟你拼命。所以本相更被瑞獸們認為是種警惕,警惕他們的情緒已經偏了他們該有的軌道。

 

儘管白澤過去也曾因為追不到女性而有情緒起伏,但麒麟明白那不過是玩樂的程度,到了他們這樣的存在,誰沒有一兩個樂趣保持心情的活絡?

 

那單純是為了不要讓自己遺忘喜怒哀樂是多麼珍貴的情感。

 

但陷太深可不是件好事。

 

畢竟『神』原本就不需要過多的七情六慾。

 

「唉,你怎麼老是挑這種麻煩的栽。」麒麟的口吻就在在責備晚輩般,帶著深深的無奈,卻又無法眼睜睜看他的老夥伴墜入世俗之中,「趁還可以挽回時收手吧。若今天遇到的是鬼或是神,老夫不會這麼多嘴,你愛怎麼喜歡就怎麼喜歡,能趁這個機會讓你定下來也好。但人類不行,原因你比老夫更清楚。」

 

是的,他比麒麟更清楚。

 

他有太多同為「神」的範疇的同伴,由於愛上人類,受不了眼睜睜地看愛人受盡六道輪迴的苦楚,最後自己也墮入凡塵。那樣的下場通常有兩種,一種是失去神格墮落成妖,另一種則是被天道制定的規則泯滅。

 

瑞獸想成為人類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以他們的說法就是逆天的行為。

 

神獸若逆天而行,上天不會追究原因,只會無差別的懲誡他們。

 

懲戒他們沒有好好珍惜擁有神格的自己。

 

誰說神獸擁有悠長的壽命很好?又是誰說身為神就無所不能?

 

至少白澤就不認為當一名神祇有多好。

 

他連凡人最基本愛人的權利都做不到,究竟是好在哪裡?

 

神的確被眾生所愛,相對地,他也只能愛著眾生,給予他們平等的愛。

 

不允許任何的偏頗。

 

他該慶幸他不是純粹的神祇,而是神獸,至少神獸還能偏心那麼一點點。

 

麒麟放下手中的茶杯,與白澤四目交會,滾圓的目光涵蓋千萬年來歲月的洗鍊與智慧,「白澤,人的一生太過短暫,死去後進入六道輪迴他就不會再記得你,可你卻會一直記得他,看著對方轉世另組家庭,就這樣看著他一世又一世,那樣的折磨太過痛苦,會讓你崩毀的。」

 

他的老夥伴讓他欣賞的正是能像名普通人一樣,擁有再正常不過的喜怒哀樂,那是優點,亦是他最大的缺點。

 

白澤的感情太過豐富了。豐富到他必須拼命壓抑,將那些情緒全部綁住,只留下最純粹的好奇去接觸眾生,避免自己放入太多的情感進而失控。

 

偏偏這小子又死心眼的要命,一旦有真正想要的東西時,說什麼也不肯放手。千萬年來因為這點他吃過多少虧,做過多少傻事。最經典的例子就是好女色,說了幾萬年了,一點用也沒有。

 

所以一旦白澤對一個人投入過多的情感,麒麟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平靜的看對方與他人共度餘生。

 

他沒辦法忍受,他所重視的人身旁站得不是自己。

 

明明是隻神獸,卻比人類更像人類,這都是些什麼跟什麼?

 

但這也是白澤讓他佩服的地方。

 

他就沒辦法像他一樣,擁有這麼多的情緒。

 

同樣的,這點也讓他頭疼得要命。

 

白澤將臉埋進膝間,悶悶地道:「我知道,再給我一點時間。」

 

他必須花時間讓被打開的盒子重新蓋上。

 

這樣對他們彼此都好。

 

「不是老夫給你時間,是你自己要給你自己時間。」

 

「這種時候,我就會有我們的年紀是真的有落差的感受。這證明你的確比我老啊,萬年老頭。」白澤莞爾,趁麒麟還想回嘴時將包好的藥包塞進前者懷內,「拿去,早晚服用兩次,一次服用兩顆,可以改善你腰痛的毛病。」

 

麒麟瞪了白澤一眼,「老夫現在是頭痛不是腰痛。」

 

「哎呀,那需不需要我順便煮個葛根湯給你喝啊?」

 

「免了,老夫病因就是你這傢伙,你好自為之吧。老夫還有事情要辦,耽擱大半天的時間也該上路了,省得你在背後嫌老夫年紀大愛囉唆。」麒麟擺擺手,咬碎白澤給的藥丸,踏出白澤的住所變回真身揚長而去。

 

白澤收回朝遠方揮的手,無奈地笑笑。

 

一道像是低喃也像是歎息的嗓音飄散在空中。

 

「要是那孩子不是人類該有多好......」

 

──要是自己不是神獸白澤,該有多好。

 

也許,他跟他本就不該相遇。

 
 
 
TBC
 
 
2014/05/02 Mo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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