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

 

雙手合十端坐在祭台上的丁,此刻心如止水,不知是不是因為有了半年前的經歷,此時真正上了祭台,他卻沒有太多的感覺。

 

「你可別怨我們哪,丁。」

 

目送丟下這句話離開的村人,內心對這些村人有強烈的怨懟,同時也有淡淡的同情。

 

迷信到這種程度,不啻也是一種悲哀。

 

而自己則是時代悲哀下的產物。

 

信仰本身並無錯誤,錯得是那些盲目的信徒。

 

腦海中,浮現半年前出現在他們村莊的神棍神獸,冷冰冰的黑眸隱隱有了波動。

 

直到現在,對方尾巴抱在懷中的觸感仍舊鮮明,蓬鬆、柔軟,又溫暖。

 

那種感覺很像抱著森林中的小動物,卻又比那些動物們更加令他不願放手,如果說他這一生有什麼片段是值得回味的,他想,是那短暫與那隻神獸相處的時光。

 

那是他第一次明白,原來被神獸摸頭的感覺其實並不壞。

 

也明白村裡的孩子為什麼喜歡挑在大人盤坐在地上時,爭先恐後地衝進前者盤起的腿中,就算被大人責罵也死活不肯下來。

 

有人能夠依靠的感覺,其實很好。

 

也是他從小到大不曾擁有的。

 

若是死後真有那個世界,他想找到那隻神獸,問出這半年來放在內心的疑惑。

 

為什麼抹去村人的記憶時,不連自己的也一起消除?

 

又為什麼要這麼多管閒事,多做這一項動作?

 

根本沒有必要不是嗎?

 

當然,到了那個世界,他也不會放過那些村人,絕對會好好制裁他們。

 

時間緩緩地流逝,在無水無食物的供應下,孩子的意識漸漸模糊,直到完全停止呼吸之時,也無法從那張明顯消瘦,卻看不出絲毫情緒的小臉看出孩子的情緒。

 

孩子的執念喚來了鬼火,就在鬼火以為自己找到好宿主,準備往孩子體內鑽的時候,一道帶著慌忙的嗓音驟然落下:「哎呀,好險,剛好趕上!」

 

可惡,都怪那隻老麒麟,害他險些就錯過了!

 

來者伸手一招,盤旋在孩子身上的鬼火猶如受到強烈的引力,急速飛向前者的掌心,青色的鬼火漸漸被壓縮成丹,讓來者鬆了好大的一口氣。

 

這名突然出現的傢伙,不是別人,正是神獸白澤。

 

開玩笑,他花了整整半年的時間在研究如何將鬼火與神力結合,要是錯過這一刻,他這段時間的心血不就白費了?半年對神獸轉瞬即逝,但這半年間他耗費的心血就是千年、萬年也無法相比。

 

那日,跟丁分別後,他一直在思考,有什麼辦法可以讓這孩子與自己擁有更深的羈絆,深諳道家五術的他,隱約預知到這孩子將來會再次淪為祭品,而那也是這孩子生命中最大的劫數。

 

他的五術並不是每樣都精通,至少在占的部份就很不靈驗,平常要用時根本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用盡渾身解數也只能隱約算到這孩子在人間的壽元頂多只能維持半年,可在那之後似乎還有其他的東西延續這孩子的靈魂,以他三腳貓的占相,卻無法準確推斷媒介是什麼。

 

後來他耗費神力,用了無數次的推算,差點將他這萬年來累積的神力給耗光,才推算出這孩子往後會以鬼的形式繼續存活。

 

作為神獸,是不被允許介入人類輪迴的,他這種推算就是一種介入,更別提他還想經由外力將這孩子的緣與自己綁在一塊。

 

他要付出的代價,說大不算大,說小卻也不算小。

 

畢竟,並不是所有神都願意將自己的本源連在他人身上。

 

那等於強行將對方綁進自己的船,與己身銬在一塊。

 

這代價,對於幾乎是永生的神獸而言,不可謂不大。

 

但對於白澤來說,卻求之不得。

 

他用了數萬年的時間就是在尋找這樣的對象,所以這代價根本不算什麼。

 

不如說很歡迎。

 

至於丁能否接受,願不願上自己這艘賊船,雖然對他有點抱歉,但他並不打算給對方選擇權。

 

說他自私也好,霸道也罷,但他不敢去賭,更不願去賭。

 

賭若放手一回,還能否有下次。

 

自有記憶以來,他的賭運一向很差。

 

如果說,一開始他們的接觸是一個契機,那這半年間一邊研究融合方法,一邊偷偷在神界觀察丁的一舉一動,就是在累積自己對這孩子的情感。

 

每觀察這孩子一天,他對他的在乎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攀升著,就連他自己都感到無比驚訝。

 

每當看見丁與那些村人的相處,都讓他有不顧一切想從天界殺到現世的衝動。

 

他印象最深的是,丁有一次獨自到他當初降落的後山,手裡捧著幾顆水果,與跟村人換來的半杯酒,一副像是要祭拜他的架勢一樣,將果物與酒放在他曾經坐過的岩石前,雙手合十地低喃。

 

當時孩子嘴裡的話,到現在他都無法遺忘。

 

「儘管您是一隻很蠢的神獸,但還是很感謝您當初做的一切。我不曉得您為什麼不一起將我的記憶抹去,但只要我記得您的一天,我就會一直來祭拜您。雖然不知道活著的神獸收不收得到祭拜的酒.......但不要緊,這樣一來您死後就不缺酒喝了。」

 

聽到的當下他都不曉得該氣這小傢伙咒自己早死,或是該開心這孩子有發現自己替他做的行為。

 

這讓他憶起,那遙遠的曾經。

 

他曾融入過人類社會,與他們共同生活,那種被放在心裡惦記的溫暖,猶如落入湖中的小石子,沉進他心海深處。

 

也是在那時,他才下定決心,要將這孩子永遠留在他身邊。

 

他明白這對丁並不公平,但他會用他的未來去彌補這些,就是要用上一輩子他也願意。

 

同時,他也做好被這孩子恨上一世的心理準備。

 

就算會被怨恨,他也不願放開他。

 

在他預見的未來,就算沒有自己的介入,丁也能以鬼與人的混合體過得很好,但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要的,是只屬於他的絆。

 

而對方紐帶的另一端,也只能是自己。

 

只可以是自己。

 

就這麼一次,讓他自私一回吧。

 

白澤咬破指尖,運用神力將本源的精血逼出,金黃色的血液緩緩包裹住青丹,一直到丹元的表面全數被金色覆蓋才停止,瑞祥的臉色也蒼白許多。乍看下雖然只是幾滴血,但裡頭蘊含的卻是神獸最精華的力量,每一滴都是經過無數歲月的累積才凝結而成,他活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放這麼多血,而且還是精血,虛脫的感覺差點讓他連站都站不穩。

 

他全神貫注,默唸著特殊的音節,明明每一字都能聽得清楚,但當那些音節組合在一起時卻根本分辨不出意思,那些音節彷彿成了催化劑,加速了血液與青丹的融合,本來只是包裹在青丹外的血液逐漸滲透至內部,金色與青色緩緩分向兩側,各自占據一方,宛若陰陽兩儀般,構成八卦的形狀。

 

白澤運用法力讓孩子懸浮在祭台上,瞧見那張凹陷的臉蛋,眼中閃過明顯的心疼,旋即神色一整,額頭上本呈現紅色印痕的眼,轉換成實體的豎瞳,而那些遮掩在衣服底下,位於腰際的六隻眼也全數睜開,瑞祥身上所有的眼睛,都發出刺眼的光芒,這些光芒全部匯聚到丁的身上,白澤也抓準時機將手中的八卦丹按進丁的胸口。

 

只見丁的身體也散發出同樣的光芒,身體也開始有了奇異的變化。

 

他的臉頰漸漸恢復初見時的圓潤,額頭緩緩長出鬼族特有的獨角,圓耳變成尖耳,透過天眼,白澤更能看見那顆八卦丹緩緩從心臟的位置移向丹田的部位,八卦丹中混合了鬼與神的力量經由孩子的經脈流向四肢百骸,全部走完一圈後,八卦丹的顏色也比最初還要淡了一些,但八卦的形狀仍很完整,白澤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融合的時候他其實也很緊張,畢竟這是千萬年來首次用神力與鬼火再與人類結合的先例,究竟能不能成功他也沒有太大的把握,失敗並不會對丁造成影響,至多就是八卦丹中的神力流失掉,但那也表示,自己的本源無法與他連結在一塊,雖然一樣可以死皮賴點地纏在他身旁,但沒有自己,丁一樣能活的很好,他仍舊不屬於自己。

 

而眼下看來,他是成功了。

 

只要閉上眼,他就可以更清晰地感受到丁的存在,本源的連結,也表示他可以遠在千里之外就感應到對方,這樣就算丁甦醒後不願意待在他身旁,他也能隨時知道對方是否安全。

 

可同樣地,丁也能感受到白澤最深層的情緒,人們常說心有靈犀,本源相通等於建立起靈犀的橋樑,不需言語就能感覺到對方的心情起伏。

 

只是對於現在的丁,還沒辦法像白澤那樣,感受的這麼清楚,他需要時間融合白澤的神力。

 

細細品著屬於丁靈魂的脈動,瑞祥臉上的笑容就像得到寶物的孩子,笑得有點傻,卻很幸福。

 

他伸出手,抱住失去支撐而落下的小小身軀,在這一瞬間,以木頭搭建的祭台也化成肉眼可見的塵埃,隨風而逝。

 

一大一小,緩緩消失在樹林深處。

 

 

 

村人們永遠也不會曉得,當年離奇消失的孩子跑哪去了。

 

或許在死後,他們才會得到答案。

 

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至於孩子清醒後,發現自己離開神獸的血就無法存活,那張冷冰冰的小臉會有什麼精采的反應,就是後話了。

 

 

(TBC)

****

丁醒來後知道自己必須吸這隻神獸的血才能過活,第一件事肯定是把前者送去做CAS(可惜當時沒有XD)

標題雖然只有到4,但字數卻很華麗地飆到1萬5......奇怪我到底都打了些什麼XDDD

公開稿只會放到這裡,之後改變體質的丁是如何與白澤共處,以及吸食太多精血需要神獸幫他平緩(?),還有各種因為這種麻煩體質惹出的蠢事,都請到刊物內觀賞了XD

完稿字數......我也不知道會有多少(炸)

請等之後的工商消息XDDDDD

也謝謝你看到這裡!

我要開始水深火熱了(痛哭)

 

2014/12/21 Mo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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