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LATTE

02.

牠的名字是青峰大輝，那是牠的主人給牠起的名字，如你所見的，牠是一隻貓。

正確說法，牠是有流浪資歷三年的流浪貓。

黑貓青峰並不是一開始就是流浪貓，牠的出身環境其實很不錯，牠的主人是名年邁的男人，以人類說法大概就是爺爺那輩的，之所以會有牠是因為老主人的家人不希望老人感到寂寞，所以買下牠讓牠來陪伴老人。

從牠還是幼貓時就是老主人在照顧牠，老主人對牠很好，除了老是喜歡對牠說一大堆他兒女的事情有點囉唆以外，在牠有記憶以來牠不曾餓過，睡飽吃吃飽睡，無聊就在屋內逛逛，偶爾興致來也會溜出去散步，但日落前牠一定會回去，不曉得為啥，只要想起老主人一個人坐在側廊看著庭院的背影，想往外跑的心情就會少很多。

每天牠都會趴在老主人的腿上陪牠一起坐在日式迴廊，望著一成不變的庭院，慵懶地打著哈欠，老主人的手乾巴巴的，卻總是喜歡從牠的身體後方摸到牠的腦袋瓜，一開始牠其實不喜歡被這樣摸，但久而久之，也變得沒那麼討厭。

掌心的溫度，還有毛皮被溫柔撥弄的感覺舒服得牠直打呼嚕。

不過，對於老主人的兒女牠就沒這麼喜歡了，對牠而言，牠的主人只有老主人一個，這點是不會改變的。

牠已經想不起來是多久之前，只知道那年的牠已經成年，時常撫摸牠背脊的那隻手卻愈來愈無力，牠跟老主人坐在側廊的時間愈來愈少，趴在床頭與他度過的時間則愈來愈多。

也是在那個時候，家裡面多了一個女人，她會在早上的時候來打掃房子，天黑的時候離開。她會替他們作飯，最重要的是會給自己飼料，雖然牠並不滿意對方胸前的弧度，但看在前者是代替很少走動的老主人給牠食物，牠勉強可以容忍她踏進牠的地盤。

那時的牠以為是老主人沒吃飽所以沒力氣，所以牠每天都把食物留下一半給老主人，而老主人總是會從棉被內伸出手摸摸牠的頭，臉上的笑容是牠很喜歡的那種，但牠卻沒辦法跟以前一樣感到那麼快樂。

因為老主人醒著對牠笑的時間漸漸減少，家裡面來來去去的人卻增加了。

牠還記得那天夜晚，月亮特別的圓，牠跟平常一樣坐在老主人的房門外，不讓任何陌生人靠近，明明是隻貓卻像極了看門犬，忠心耿耿地守候著主人，就在牠守到快要睡著時，門內卻傳來許久未聞的呼喚。

「……大輝……來……」

那聲音很微弱，但聽覺極佳的牠馬上就捕捉到老主人的呼喚，牠沒幾步就跑到老主人身旁，看著老主人這些天來變得消瘦的面龐以及白得嚇死貓的臉色，讓牠做出了平常很少會做出的撒嬌動作。

牠俯下身子，把腦袋靠到老主人的頸子，親暱的磨蹭著，宛若幼貓在跟母貓撒嬌那般，有著濃濃的依賴與信任。

老主人緩緩測過臉龐，臉頰靠在柔軟的貓身，虛弱的嗓音很慢很慢，卻有著極深的舐犢之情。

「大輝……我的孩子……晚年能有你的陪伴……真的很好……記得別再調皮……里佳她會好好照顧你的……」

這一年來跟在老主人身旁，牠多少聽得懂人類的話，想開口回應，醞釀在喉嚨的細微嗚嗚聲讓他默默吞回去。

牠是一隻貓，不是人類，牠沒有辦法告訴老主人牠其實也很重視他，牠其實一點也不想失去他，所以牠只能靜靜地聽著老主人說著。

動物的第六感告訴牠老主人就快要離開了，而牠除了像這樣磨蹭老主人以外什麼也做不到，聽見老主人提起他那滿是香水味的女兒的名字，青峰馬上就明白老主人的意思，立刻喵喵叫起來。

「我的主人只有你，只有你一個人！」他絕對不要當其他人的貓！想都別想！

老主人聽不懂貓語，但大輝畢竟是他一手帶大的，多少能聽出那幾聲貓叫中的堅定與不情願，他有些艱難地將枯槁的手探出被褥，弓起上臂顫抖地順著黑貓的毛皮，就跟青峰熟悉的那樣，從未端慢慢摸至前方，途中還因為脫力滑落，又慢慢地順著肚子摸上背部，有些不穩地往青峰的腦袋摸去。

老主人的嗓音有著寵溺、有著無奈，更多卻是發自肺腑的寄望，「真是固執的孩子……至少要活得比現在開心……這是……我最後的、……願望……」

說完這句話後，老者的手便停止了，青峰卻沒有揚首探查老者停手的原因，也沒有爭脫老者，就只是靜靜的讓老主人維持著撫摸著他的姿勢，低低的貓叫聲有著濃烈的悲傷。

一聲又一聲的貓叫，就像在呼喚最親愛的家人，也像在告別那般，長長的尾音有些顫抖，黑貓就算用盡全力也無法控制抖動的小身軀，牠就像剛出生的幼貓縮在老主人的頸窩，感受著老主人逐漸冰涼的體溫。

他知道老主人再也不會對他抱怨最近天氣愈來愈冷，讓他一把老骨頭很吃不消。

知道老主人不會抱著酒瓶向他炫耀這酒有多沉多香，可惜他是隻貓不能跟他對飲。

知道往後的日子，不會有再讓他敞開心房接受的人類。

那天，是牠踏上流浪貓生涯的第一天。

By Mor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