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湖水在四肢的擺動下推進了稍嫌纖弱的身子,少年來到大樹坐落於湖底的樹根處,以特別的方法找到在樹節交錯下形成六角形的地方,右手覆蓋住,唇瓣一點都不受水的影響開闔,清晰的低喃聲回盪。
  
  「時之洪流,回應我的祈求,讓沉睡的回流之石回歸吧……」
  
  語落,隨著水的傳遞聲音一波波的傳向六角形深處,只見六角形違反常理的往下凹陷,周圍的水卻不爭先恐後的覆蓋它,彷彿和那個地方隔絕一般,獨立的存在著。
  
  接著,一只簡樸的木箱自其中顯現,拉比將手中的鑰匙插入已經顯得有些老舊的鑰匙孔,轉動。
  
  就在這瞬間,木箱發出了共鳴似的嗡嗡聲,原本木質的外觀漸漸轉為透明,裡頭放著的是一顆說不出材質的菱形黑色石頭,漆黑光滑的表面環繞著三道上古咒文,咒文有生命似的在石頭周圍打轉,發出柔和的白光。
  
  拉比小心翼翼的拾起這顆對他意義不凡的回流之石,難掩內心激動,快速的游向湖的中央,讓它物歸原主。
  
  愈往湖中深入,水溫不但愈低,深度也更深,少年完全不理會這些變化,筆直的朝更下層的地方游去,從原本稍為抬頭便能瞧見湖面的距離拉長到即使仔細往湖面瞧也不見得望得到湖面的深度。
  
  拉比撥開足足有一個成年男子高的巨大海藻,在海藻群中能隱約窺得有某樣不屬於湖內的生物纏繞其中,隨著水流擺盪而擺盪。
  
  愈是靠近,心臟的鼓動便失速地增快,天曉得他等這一天等了多久,每天與黑暗為伍,朝夕與不安相伴,他老早就忘了開懷大笑是怎樣的感覺,隨著時光的逝去徒增的是深殖的心痛,以及思念的煎熬。
  
  漂亮的唇線勾起一抹沉悶而寬心的弧度。
  
  如果…讓他知道甦醒的代價,一定會氣得把自己抓起來威脅說要打他屁股吧。
  
  即使知道對方會因此模糊了昏黃,知道對方會選擇繼續飄盪,他也不會改變初衷。
  
  拉比漂浮在那抹物體面前,探出的手不能自己的顫著抖,直到接觸到對方的那一刻逐日來建立起的堅強全數瓦解,已經數不清是多久的思念在理智的崩毀下蜂擁而出,豪不遲疑的撲向自己朝思暮想的戀人,恍若要將對方揉進自己身子的擁著,雙手自男人的胸膛繞自背後,潰堤的淚水在精緻的臉頰上放縱,與周圍的水溶為一體。
  
  男人依舊是那件白色的襯衫,黑色的西褲,安穩的面容一定和他記憶中一樣的駿逸吧?只是,現在的他沒有那個機會可以再度瞧見對方溫柔的餘暉…
  
  ───很苦,但是他甘願接受。
  
  不曉得下了多大的決心,拉比才自對方的懷中拉出一個手掌的距離,接著,將手中的回流之石貼在男人的胸膛,讓它慢慢融入,小臉像當年那樣,靠在對方的懷中,耳朵毫無縫隙的貼著對方的胸口,漸漸的,原本冰涼的軀體有了些微的溫度,寂靜的湖底,一道又一道逐漸清晰的跳動傳進了拉比的耳中。
  
  牽起了滿足中帶點歉意的笑,收緊了雙手讓自己盡情的賴在對方的胸膛。
  
  再多給他一些時間,再讓他多感受一下這令他心安的鼓動,再讓他多將他最重要的人的全部刻畫在腦海,並且寫進他靈魂之中,這樣…他就不會遺忘,忘卻那份靈犀與感動。
  
  被長袖覆蓋的雙手,慢慢的覆上少年的腰際……
  
  
  
  
  攤在草地上的男人以手臂掩去狼狽的面容,然而不論他如何追趕,卻始終捉不回那漸行漸遠的身影,那烙印在他心中的小小身影。
  
  他的笑、他的悲、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每副神情都埋進了他的心田,深掘,分也分不開。
  
  ────原來,人在心痛到一個境界時,連每個呼吸都變得如此灼熱、難受。
  
  他知道自己不過是個替身,他也感覺的到小兔子透過他追尋著另一個身影,只是他或許將自己看得太過雲淡風輕,看得太過堅強,以為可以承受這排山倒海的酸澀。
  
  儘管如此,他卻無法將對方從心坎中放逐。
  
  若先前的他是搖擺不定,那在他瞧見了無生氣的綠眸時,有得只剩保護對方的決心。
  
  蒼翠中的憮然,是痛心疾首的淒澀。
  
  這要他怎麼放的下他?怎麼割捨的下他?怎麼…憎恨的了他?
  
  要怪只能怪,他們是以這種形式相遇。若在對的時間、對的場合,更甚而言要是在小傢伙有了在乎的人之前相遇,他是不是能不顧一切的將對方擁入懷中?讓他真真正正的「看」著自己,而不是他人的影子───
  
  剎然,地面掀起一陣不激烈卻足以讓人警惕的搖晃,帝奇移開了手,瞧見了在夜空中不知何時懸起了一個龐大的黑色沙漏,透過滿月的渲染下披上一層神祕的銀紗,顯得如夢似幻。
  
  夜風拂過,沙漏隨著順時針倒置,原本置於底部的白沙一點一滴的朝下流動,似乎意味著某樣東西的流失,那些白沙並沒有堆積在底部,反而隨著下墜消逝。
  
  帝奇還來不及思考這突如其來的異變是怎麼回事,注意力被騷動的水聲牽了去,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撐起脫力疲軟的身軀,探究個究竟。
  
  原本平靜的湖面恰似藉由人的意念操控般往中心點不斷的旋轉,激烈的流動形成一個足以吞噬整個湖面的漩渦,無數的水柱迥然竄起,在漩渦中央更是竄出龐大的水柱,帶起了兩道身影。
  
  帝奇吃驚的望著那兩抹自己再熟識不過的身影。
  
  ────拉比被神似自己的男人擁在懷中。
  
  內心因為小傢伙的出現隱隱泛疼,但更令他難以置信的是,飄在湖面上抱著拉比的男人。
  
  帝奇從來就不曉得,原來人跟人之間可以相似到如此的地步,外貌根本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最令帝奇不解的是,連那份自內在散發出來的氣質都如出一轍。
  
  簡直…就像把同一個靈魂分割成兩道,分別注入連外觀都一模一樣的軀殼裡。
  
  也難怪拉比會在自己身上找尋對方的影子……
  
  「Tyki…────」飽含思念的深情嗓音,是帝奇不曾聽聞的。
  
  連名字發音都一樣。
  
  他已經不想去確認自己的心到底傷得多重了────
  
  「…我是不是該好好的罵你一頓才是?」同樣磁性的嗓音與音質,含著無奈與心疼,以及淡淡的怒意。
  
  偏偏,他看到小兔子身心俱疲的模樣怎麼也狠不下心,以及…那雙任誰也無法取代的祖母綠,添上了一層濃重的灰暗,任何責備的話語都嚥了回去。
  
  這是他最不想見到的情況。
  
  「強制將生命回流是違反定律的,你應該知道這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你知道我在乎的是什麼,若因為這短暫的瞬間而剝奪你的雙眸,那我寧可繼續徘徊等待轉世的時刻────」
  
  字裡行間除了疼惜外還蘊含了埋怨,更是表露阻止不了的惋惜。
  
  相同的琥珀滿是不忍,卻又因為能再次擁抱對方,感受對方的溫度而有落淚的衝動。
  
  「我知道……但我決定了就不會後悔,對我而言,可以像這樣觸摸你就很值得。」白皙的指節撫上Tyki的臉龐,仔細的描繪著對方的五官,希望可以藉由手指將Tyki的容貌印在心坎。
  
  男人輕輕握住少年的手腕,卻不阻止對方的動作。
  
  「你明知這樣做我會生氣,也會難過……拉比,陪伴要雙方才能成立,靈魂,也要完整才有意義,這樣它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Tyki憐惜的捧起拉比的臉頰,輕柔的在對方的額際落下深情的吻。「你所選定的人,就是擁有我完整靈魂的半身,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們…合而為一才是『Tyki』這個靈魂,如此深愛著你的靈魂────」
  
  在最後的尾音落下,只見帝奇的身子被拉至湖面上,Tyki握住了帝奇的手,寬慰而帶有無奈的道。「沒想到,經過無數時空的洗鍊,我還是再次的愛上小兔子,真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
  
  接著,Tyki一個倒退,完全的融入了帝奇體內,突然的舉動讓昏黃不由自主的緊閉,帝奇清晰的感覺到原先纏繞胸口的冰冷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自上一世累積下來對拉比滿滿的情感。
  
  男人下意識的捉住胸口,睫毛輕輕顫動,酒黃的波光閃動的是拉比最為眷戀的神采。
  
  儘管拉比無法瞧見兩人發生了什麼事,但在下一刻被帝奇攬入懷中時,從對方身上感受到Tyki抱自己時同樣的悸動與安心,便已明白。
  
  原來,若找到了真正的靈魂便能得到永恆的陪伴────
  
  只是現在的他無法回應對方,或者該說,即使想回應也沒有辦法。
  
  雙手,環上男人廣闊的臂膀。
  
  「……對不起。」是對傷害了帝奇的歉意,亦是對藉由傷害自己而間接的傷害了Tyki的抱歉,其中,還隱約的含了更深一層的意味。
  
  「別說對不起,你知道我討厭這三個字。」他不曉得該如何形容現在的情緒,很複雜,卻又很開心,至少,他這次可以光明正大的獨占對方了…是不是?
  
  他也想起來了,他們死別時小傢伙的翠綠是多麼絕望,那天的夢境,揪緊他內心的哀戚呼喚,並不完全是夢,而是確實發生過的現實。
  
  眉宇漸漸靠攏。拉比現在明明好好的待在他懷裡,又為何總有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敲擊著胸臆?
  
  彷彿隨時都會失去對方那般,強烈的不安。
  
  少年額首,稍微的往上飛,將額頭靠在對方的額上,給了對方最燦爛的笑容,動人的嗓音傾瀉而出。
  
  「我愛你,Tyki────」等了好久好久,他終於可以補完這句話……
  
    
  
  夜空中的沙漏,在此時完全的流淌完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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