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然耳,丁看見自己插滿髮簪的頭眼神都可以射出殺氣了。
而那些髮簪也一個不差地進了神獸腦袋,丁也決定趁這個機會「驗明正身」,避免這頭豬又搞出類似的烏龍,他原本還想放著不管這頭神獸就會自己發現,事實證明他實在是太低估這頭神豬的蠢度,與其讓前者繼續搞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早早讓這隻白痴神獸看清現實。
丁的方法很簡單,說的永遠不比做得快,他直接抓住對方的手往自己的胸前一探,白澤先是一怔,接著非常認真地安慰孩子。
「別擔心,妳胸部雖然平了點,但往後還有極大的成長空間,我對漢方藥學可是很有一套的,能幫妳開個方子讓妳以後擁有傲人的雙──」白澤邊說還很專業地評估了一下手裡的份量,確實很平,可開導到一半,卻被丁接下來的動作給嚇得禁聲。
丁拉住白澤的手,往下方一探,那部位正好是雙腿之間。
一開始白澤還以為這女娃是不是下體長了怪東西,但在丁平靜的一句:「我有小雞雞。」下,臉上本來還期許對方長大的曖昧表情,瞬間換上驚恐萬分的模樣。
神獸就像中了定身術,那隻手定格在那裡,收也不是,放也不是,更沒那個勇氣抓,滿腦子都是震驚。
這小女娃剛剛說什麼?
有小雞雞?
不不不,女生怎麼會有小雞雞嘛哈哈哈──
但他手裡的觸感又真實得他不想面對都不行。
神獸顫抖著音節,膽顫心驚地問:「我說,那個、你……你該不會是男生?」
「我是男的沒錯。您都摸了我的小雞雞還不相信我是男生嗎?要不要我脫給您看?」
「開玩笑,誰要看那種東西啊!」他一點也不想看那種噁心的東西啊啊啊!就算是這小傢伙的他也不想──
……等等,或許這孩子的他可以,畢竟他長得很可愛──不不不,他又沒有戀童癖,更沒有斷袖之癖,怎麼可以淪落到去看小男生的小鳥鳥。
想是這樣想,白澤卻目不轉睛地盯著丁的雙腿間,開始沉思。
但若只是確認一下性別應該沒關係吧?眼見為憑嘛!
他可沒有抱著任何的有色目光,完完全全是以醫學的角度去確認對方的性別。
「咳咳……這、還是看一下好了──」
兩分鐘過後。
神獸整個人呈現ORZ跪在地上,
怎麼會──!
這小娃娃真的是男的!
那邊的神獸還在震驚,丁則是默默地坐到神獸身後,繼續摸前者的尾巴。
既然知道這小娃娃是男娃不是女娃,白澤對前者態度自然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他用力扯回尾巴眼角含淚地控訴:「你們這群倭人實在是太過分了!哪有男孩長得比女孩還可愛的!還有我要求的明明是女人怎麼會送個男的來!」
丁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很認真考慮要不要把食言的神獸尾巴給抓回來,但瞧見垂在頰邊的髮,終究是沒伸手去撈。
他們當初的交易是對方替自己綁頭髮,他讓自己摸尾巴,如今髮並未紮好,他也沒有理由再摸下去。
聽見神獸忿忿不平的抱怨,丁只是面無表情地開口,語調沒有太多起伏,就像在闡述一件事實,「因為沒有人想來,我是孤兒,原本也不是這個村子的人,所以就被送來了。」
神獸滿肚子的牢騷在聽完丁的解釋後,肚子裡的那把火也被澆熄了大半,他啞口無言地望著一臉平靜的丁,突然不曉得該說什麼。
畢竟最開始騙人的是自己,他一開始也是抱著玩玩的心態,並不把這些當作一回事,且他也沒有真的要傷害這些人的打算,儘管他沒有惡意,但對這孩子而言卻是攸關生死的問題,他並不是沒腦子的神獸,更不是會隨便把氣出在他人身上的個性,而這孩子的話裡,透出太多太多的訊息,讓他就是想氣也氣不起來。
但一時間要接受這反差也很困難,神獸大大地嘆口氣,算是徹底反省自己這次的行為。
錯就錯在自己沒有分辨出這孩子的性別,且用這種方式到現世來搭訕女性,方法也非常不恰當。對他而言或許沒什麼大不了,但對生活在現世的百姓,卻是攸關存亡的大事。
自己的確過於輕率了。
丁看了看沉默的白澤,問:「您準備如何處理我?」從這頭神獸的反應看來,似乎是非常討厭男性,他本來還考慮可以暫時跟著這隻神獸,再慢慢思考往後要怎麼辦,可計畫總趕不上變化,眼下這方案怕是行不通了。
他不想在這種情況下勉強對方帶著自己,也不能允許自己造成他人的困擾,大不了就是回村,他可還沒有自大到認為自己可以獨自在外生存。
至於回村子後村人會有什麼反應,又會採取怎樣的行動,他也只能靜觀其變了。
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縱使他不想任人擺佈,但也無計可施,換個角度想,當作是報答村子這些年對他的養育之恩內心也會比較好過。
但該怨的,他依然會一分不少地怨。
他接受現況,並不代表出於本意。
如果能選擇,又有誰希望被當作祭品?又有誰不希望能活下去?
但他沒有選擇的權利。
更沒有掌控自己生死的能力。
「這、……」白澤一時間也答不上來,對上丁的眼神,胸口沒來由地一滯。
不久前還能在孩子的眸中瞧見的溫度,如今卻像結了一層霜,寒得他不禁皺眉。
他不想看見丁露出對一切都不抱持希望的眼神,他不喜歡這樣,很不喜歡。
見白澤露出為難的神情,丁只是默默起身,看了一旁只剩下半罈的酒,他抱起有自己一半高的酒罈,替白澤空空的酒杯倒滿酒液。
「喝完酒,就請您離開吧。」
丁垂下眼簾,風稍起了未被紮起的髮,讓白澤無法看清孩子此時的表情,但平淡的嗓音卻讓神獸莫名覺得有些難受。
為何難受?
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這樣做,真的好嗎?
酒一杯一杯的下肚,這個疑問也不停盤旋在白澤腦海,直到酒罈見底,神獸仍是沒得出答案。
看著孩子朝自己深施一禮,慢慢往村內前進,望著那嬌小的背影,瑞祥突然有想衝上去擋住對方離去的念頭,一瞬間他想開口挽留,卻找不到適當的理由。
留住他,對他是好是壞?
那孩子是人類,而他是神獸,自己又能給他什麼?
將他留在身旁?那太不切實際,也太不負責任,且對丁也太過不公平,將他載到其他村子?以他對人性的了解,一名孤兒到其他的村子,除非是撞了極大的氣運遇到好心人,否則就算到了別的村子,得到的待遇也不會比現在好。
但本能卻又告訴自己,不能就這樣與孩子分別,至於原因?
管他什麼原因!
他什麼時候也跟神界那些老頑固一樣,非得要有個起因才肯行動?
儘管知道丁是男兒身令他遭受巨大打擊,但他想對他好的念頭卻沒有減少,更可以說是不減反增,甚至更想多和這孩子接觸,不是因為同情或是憐憫對方,而是單純喜歡跟這孩子相處的感覺。
有些對象,不需要太長的時間,一經相處,就會明白對方是自己想要的那個人,相反地,有些對象,縱使認識再久也不見得會有更深的羈絆。
他彷彿在丁的身上看到了他萬年來所尋求的溫暖。
且這孩子聽見自己是神獸,仍舊能以最原本的態度面對自己,他不會因為自己的身份,就對他抱有異樣的眼光,又或是刻意的討好,或許這孩子還不是很明白神獸這兩字意味著什麼,但光從丁願意給他信任的那一刻起,就足以讓他另眼相看。
這是他第一次遇到,願意平等看待他的人類,那讓他有點激動,也有一點點的感動,甚至讓他的心坎,多了一絲絲,陌生的悸動。
明明已經在內心決定不再與人類牽扯過深,但此時此刻,他卻不願意自己與這孩子的連結就此中斷。
有些緣,斷了就再也無法接續。
對於他們這種存在更是如此。
但有些因果,卻是註定的,饒是他也更改不了。
黑色瀏海下的豎瞳不知何時已完全睜開,淡淡的金芒猶如夜空中的星曜,散發出柔和的光芒。
他的腦海浮現丁撫摸自己尾巴的可愛模樣,尾巴還殘留著那小小掌心婆娑在他毛皮上的觸感,只要想到往後或許再也沒有機會能感受這份溫軟,他的胸口就陣陣發緊,甚至有股強烈的失落感。
就連被女人甩也沒讓他這麼難受過。
白澤閉眼,遇到難以抉擇或是需要理清思緒的情況時,他習慣進行自我對話。
萬年來他也只做過兩次的自我對話,一次是對自己的存在產生懷疑,另一次則是發現無法融入人類社會的時候。
這次,是第三次。
亦可能是最後一次。
畢竟,他也是屬於一旦認定,就不會回頭不會放手的類型。
這些問題再簡單不過,卻直指瑞祥本心。
他想不想要這孩子?
希不希望未來漫長的歲月,跟這孩子一同度過?
又想不想將自己的身影,深深烙在這孩子眼中?
這念頭一閃過,那被自己壓抑了不曉得多少個年頭的欲求,猶如遇到小火星的乾柴,瞬間將他的顧慮與掙扎燒得一乾二淨。
答案已呼之欲出。
既然如此,他現在能做的,是──
後山距離村子並不算太遠,繞過一座山頭就能瞧見小村落的全貌,丁正要下山,異常的天象率先吸引他的注意。
晴朗的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匯聚雲朵,就跟那天那隻騙子神獸降臨一樣,不同的是,那些雲不是黑的,而是夾帶淡淡的金光,似乎是吸收了太陽的光芒,耀眼無比。
一滴滴的雨絲緩緩飄落,雨落在臉上的感覺有些涼,這陣雨來得很突然,地面在雨水的侵襲下換上新的一層外衣,但沒多久,雲朵隨風緩緩飄離,這情景讓本來還歡天喜地的村人頓時愣在原地,原以為久旱終於迎來甘霖,沒想到這甘霖卻如此稍縱即逝。
丁從散去的雲層中,捕捉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他只能隱約看得出那抹生物的輪廓,乍看下很像馬,身上似乎有角,屁股後頭的尾巴,猶如散去的雲朵般,蓬鬆柔軟。
雨停後,有些眼尖的村人也發現他的蹤影,但預料中的驚恐臉孔卻沒有出現,反倒是他所熟悉的淡然。
儘管發現他的存在,卻不會刻意表現什麼,彷彿有沒有他這個人都無關緊要,
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這些村人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他甚至聽到村民在哀號存了好幾年的酒一夕之間全不見了,一時間村子鬧得是雞飛狗跳,卻怎麼也找不著那幾罈失蹤的酒。
忍不住,又抬頭望向天際,想尋找那抹白色的身影,但除了蔚藍的天與刺眼的陽光外,他什麼也沒看到。
可內心隱隱約約地,明白了什麼。
而那抹白色身影,就這麼順理成章地溜進孩子心底,在丁尚未察覺時,打下牢靠的地盤。
穩穩、穩穩地紮根。
TBC
2014/12/20 Mor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