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將側臉靠在孩子的後腦,垂下眼簾,好聽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吊兒郎當,卻隱隱含著難以言喻的情感,「那我只好死賴在你身邊了。」
修長的手指在空中筆劃出特殊線條,白澤額頭上的印記短暫地閃爍了下,下一瞬,丁的脖子就出現以翡翠勾玉串成的項鍊。
丁摸著脖子上的勾玉,側頭問:「這是?」
白澤笑了笑,俏皮地眨眨眼,「定情物。」
「.......您這是在求偶嗎?」難不成這是偶蹄類的求愛手段?
聞言,白澤旋即不滿地抱怨:「就說不要把我分類!」不行不行,風度,他要拿出長者的風度。「咳咳......這是我用神力製造出來的,有趨吉避凶的功效,戴著不會有壞處的。」
勾玉光滑的觸感彷彿會使人上癮,孩子愛不釋手地摸著翡翠表面,有些困擾地道:「可是我沒有東西能回禮。」
「哎呀,這簡單。」白澤指了指自己的臉頰笑得有點賊,「在我臉頰親一下就當作是回禮怎麼樣?」
聽見白澤的交換條件,適才浮出的那麼一點點感動瞬間化為烏有。
這隻老色鬼,腦袋裏面怎麼都是這些東西?
可這串勾玉他的確很喜歡,與無形的知識不同,頸部沉澱的重量是摸得到、感覺得到的;這串勾玉和白色外衣不同,是不需要歸還的。
小手緊握冰涼的祖母綠,一時間丁還真有些難取捨。
最後,孩子點點頭,要求白澤閉上眼,有丁的香吻白澤當然樂得照做。
感覺到臉上傳來軟中帶硬的觸感,某神獸激動地在內心不停敖敖直叫。
激動了半天,恢復理性的白澤這才發現觸感好像不大對。
丁的嘴唇似乎有點硬?且也太冰涼了些。
白澤不著痕跡地用天眼偷看,一睜眼,跳入金色豎瞳便是貓好好嚇死人的特寫。
「噫──!怎麼會是貓好好!?丁你耍賴!」
「您又沒說是要我親。」孩子回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神獸頓時啞口無言。
活了幾萬年白澤臉皮也是一等一的厚,不停向孩子拗,到後來丁實在是受不了神獸的軟磨硬泡,先是在貓好好嘴上親了下,然後抓起貓好好擠到白澤面頰,來個名副其實的間接接吻。
「這樣您滿意了?」
沒料道丁會用這麼可愛又彆扭的方式兌現,白澤捂著被親的部位,端正的臉龐登時驚人的速度竄紅,就連耳根都沒倖免。
明明都能面不改色地在他人面前開黃腔,也常常吃孩子豆腐吃得很開心的神獸,一旦換成被動的那方,且對象還是他無比在乎的,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恥與雀躍同時湧現,白澤的腦袋短路了好一陣子才恢復運作。
是很開心沒錯,但好像跟他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白澤看向同樣炸紅臉的貓好好,黑色的前腳還羞澀地捂住臉龐,這才發現問題癥結點在哪。
他親到的不是丁是貓好好啊!!!
醋勁大發的神獸掐著貓好好不停哇哇叫:「你臉紅什麼!你憑什麼臉紅!明明只是隻貓好好為什麼你能被丁親!?不公平啦為什麼貓好好你就親我的卻是拓印過來的?」
神獸內心嚴重不平衡。
「請您不要欺負它。」丁毫不留情地給了白澤一記拐子,趁前者痛得鬆手時搶過他手中的貓好好,丁拍著貓好好的背替它順順氣,以非常認真嚴肅的口吻潮白澤道:「因為它比您乾淨。」
「我天天都有洗臉好不好!」明明就是自己比較乾淨!
「誰知道您是真的有洗還是假的?」這隻偶蹄神獸的嘴實在是沒什麼可信度。
「我現在就洗!」
「就算您洗完我也不會親。」
「不公平啦,不公平啦──為什麼只有貓好好有我這個正牌主人卻沒有!」
「您很吵。都多大年紀的人了請不要學小孩耍賴。」
為了討回自己的福利,神獸甚至不既形象變回真身滿地亂滾,邊滾還邊嚷著:「不管啦不管啦不管啦──」
看著地上不停製造沙塵的偶蹄類,丁拍拍臉上的風沙,耐心盡失的他就連敬語都懶得用,更是鮮少地用上命令式:「坐下!」
平常都是使用敬語的孩子,突然換上命令式的口吻,那種反差使得白澤想也沒想下意識就照做,還是犬類那種端正的坐姿。
「頭趴低一點。」
「哦、哦!」
白澤將腦袋垂至孩子能平視的高度,丁捧著白澤細長的臉,拍掉上頭的細小沙粒,蜻蜓點水般地在上頭碰了下便火速離開,就在白澤還沉浸在被孩子親的幸福感中,丁又恢復了平常的敬語,「白澤先生,請您趴下。」
得到好處的神獸乖得就像訓練有素的家犬,立刻趴得服服貼貼。丁打量著白澤的全身,在腦中選定躺起來最舒服的位置後,走到前者身側窩在白澤腹部。蓬鬆的觸感讓丁情不自禁地以臉頰蹭著柔軟的白毛,聞著對方身上的陽光氣味,放鬆的同時疲倦感亦跟著湧上。
昨晚他一直在想這頭偶蹄神獸的事,根本沒有睡好,有現成的高級抱枕正好可以藉機補眠。
「丁?」等了好陣子,趴在自己腹部的孩子始終沒有半點動靜,神獸不禁開口叫喚,軀體上的眼映出孩子沉沉睡去的睡顏,白澤無奈地笑笑,調整身體的角度好讓孩子能更好窩在他身上,他的頭擱在丁的身旁,凝視著丁的臉龐。
黑色的瞳仁撤下方才的嬉鬧,如今竄上的卻是令人眼眶發熱的苦澀。
身為瑞祥,自是有看破災厄的能力。
所以,就算他再怎麼說服自己,再怎麼假裝自己年紀大眼花,也無法抹去飄在孩子身周,那絲絲縷縷的黑氣。
如同奪命鎖般,礙眼地纏繞在孩子的四肢。
他贈給他的勾玉,至多也只能驅趕脖頸的部份,其他的他沒有辦法消除。
神獸是無法改變生死的。
他只能以最消極的方式,在他能做的範圍內,於勾玉上留下自己的氣息,這樣多少能減緩死氣纏繞的速度。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自己沒有這種能力。
如果可以,就是要他付出所有,他也願意拿來換取丁的未來。
只可惜,生死輪替沒有所謂的如果。
但如果一切從頭,他想,他還是會選擇牽起他的手,明知不會有結果也不放手。
他不後悔,不後悔把收在盒中的情感傾注在他身上。
徘徊在夢與現實間,丁似乎聽到白澤說了些什麼,但眼皮太沉重,意識陷入黑暗前他仍是沒聽清楚對方究竟說了什麼。
「那臭老頭說得對,眼睜睜看著......真的很煎熬──」
就是貴為瑞祥又如何?
他連庇護心愛之人都無法做到。
丁再次睜開眼時,人已經在自己的小木屋,身上披著白澤的白色外衣,他甚至以為不久前的一切不過是場夢。但趴在旁邊的貓好好,與脖子上多出來的冰涼感還有重量,都告訴丁那些並不是夢。
白澤在他睡著時離開了。
他抓著他留下的白色外衣,決定等明天見到他時要他自己洗乾淨。
就在孩子準備重新闔上眼時,他的房門被敲響了。
這種兩聲且是沉重有力的敲法,全村只有一個人會這樣敲。
丁起身,先將白澤的白袍摺好塞進夾板內,這才起身開門。
來的人是村長。
「抱歉啊,這麼晚還來打擾你,你睡了嗎?」
正要睡就被你吵醒了,暗自在內心這樣想,丁仍是冷靜而禮貌地道:「有什麼事嗎?」
村長顯得有些欲言又止,想起村內的收成以及村民們的施壓,縱使不要這張老臉也得笑瞇瞇地開口:「是這樣的,祭台明早就能建好,你也知道,早一天下雨對全村的人而言就是早一天能有好日子過,我知道這樣對你很過意不去,但你也曉得我們的難處......」
雖然不是沒有料過這種情況,但真正遇上時,丁發現自己竟然異常平靜,彷彿被活祭的是別人不是自己那般,他就連絲毫的憤怒都沒有,態度再冷靜不過,「所以村內希望什麼時候開始?」
本以為提早丁多多少少會感到不滿或是憤恨,沒想到他仍是跟往常一樣,面無表情的小臉讓人猜不透他的想法,這讓村長有些鬆口氣,乾脆接受總比吵鬧不休要來得方便省事。「村人們是希望明天晚上,祭祀用的物品我們都準備好了。」
我們都準備好了?
這還真是一廂情願的想法。
忍不住在內心冷哼,丁點點頭,「我明白了,明天什麼時候開始?」
「按照以往的慣例,時間點是在太陽下山後。」
「嗯,我會在太陽下山前準備好的。還有其他的事嗎?沒有的話我想就寢了。」
「啊啊,那你好好睡,不好意思啊......」
不想再跟對方繼續周旋下去,那些虛假的話聽了只讓他反胃,帶上門,丁就發現貓好好不知何辭湊到自己腳邊不停喵喵叫著。
丁不發一語地抱起貓好好,拿出夾層內的白色外衣,雙手一攤再反手一掀,將自己跟貓好好都裹在裡頭。
嗅著白澤的氣息,強烈的安心感讓丁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人,也徹底隔絕門外那些討人厭的窸窣聲。
明天,好好把白衣還給他吧。
隔天,太陽才躍出地平線,丁就醒了。他早早地梳洗完畢來到湖畔,手裡抱著已經清洗完畢的白袍,等著衣服主人的到來。
但一直到中午,白澤都沒有出現。
丁看著太陽昇到他頭頂,又看著它緩緩降至地平線,一整天他都只是跟貓好好坐在湖畔,等著將衣服物歸原主。
丁抬頭望著被染成橘紅的天際,腦海閃過之前白澤帶著自己坐在樹上眺望著夕陽餘暉的情景,日落的畫面還是一樣壯麗,卻有那麼一點不太一樣。
他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丁將白衣摺好放在湖畔,正想撈起貓好好時,掌心卻無預警地自貓好好身上穿過。
啊啊……它的時間也到了。
貓好好的身影逐漸變得透明,幾次眨眼後,已經看不見這幾日總是趴在他肩上的小身影。
猶如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丁出神地望著空盪的掌心,這次他沒有握緊,而是緩緩垂至腿側。
「.......這個大騙子。」
迴盪在湖畔的稚嫩嗓音沒有太多情緒起伏,但若白澤能聽見丁此刻的口吻,肯定會緊張地問對方怎麼了,為什麼聲音聽起來像是快哭了一樣?
這次,不會再有人替他填補心口的那道裂痕。
也沒有補全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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