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潭的碧綠迎上昏黃,「假如……無法在緩衝時段徹底摧毀它的話,那麼────」
拉長的尾音尚未結束,天空毫無預警的傳來震耳欲聾的雷聲,原本埋在地下的黑色物體中央部份出現了深不見底的黑洞,強大的引力使得地表出現怵目驚心的裂痕,那股力量大到連佇立於橋樑的神田都必須耗費相當大的氣力才能穩住身軀,米蘭達更是差點掉下橋樑,被瑪利眼明手快的捉住。
掛在司金身上的雙胞胎因為距離最近,整個下半身幾乎往黑洞的方向靠,嚇得前者是死命的勒住司金,兩個人四隻手臂力道絕對不小,擁有憤怒的諾亞痛苦的扯著雙胞胎的手,爭取呼吸氧氣的基本功能。
蘿特即使在術的保護下,仍然抵擋不了如此強勁的引力,無法控制的朝黑洞捲去,千年伯爵手一撈將長女抱在身旁,女孩才不至於成為第一個犧牲者。
「────隱藏文字間的力量會為了保護前者,進而扭曲原先的正向立場,立場失去禁制將導致……」
導致所有靠近此空間的物體被吸入。
一但被扯入,便不會有歸來的一天。
更何況,現下的黑點不過是個開始,隨著時間的流逝黑點會逐漸擴大,至於到怎樣的程度他也無法準確的評估。
拉比歛眸,將目光從帝奇面前撇開。
────他怕自己僅存的理智會在那抹犀利的金黃下瓦解。
霎時,一道莊嚴而飄渺的嗓音於拉比的腦海中響起。
『你是誰?』
────次任書人後補。
『書人是誰?』
────書人是歷史背後的旁觀者、紀錄者。
以自身作為筆墨、記錄之眼作為媒介,負責記載世界幕後的歷史,並流傳給後人。
『書人應該如何?』
────不抱私人感情,不受情感影響。儘管必須與形形色色的人交談,卻又得像風一樣若無其事的離去。
「記錄工作」是不需要情感的。僅需把發生的事實照實記錄下來,不得添加自己私人的意見。
『那麼,再問你一次,你是誰?』
────次任書人後補。
名字會隨著新的紀錄地重新取過,等到離去之際便再次的捨去。
他是……一名書人。
碧綠再次揚起的同時,所有映在翠眸的影像完全無法投射至深處,就像徹底的旁觀者那般,淡漠而毫無情感。
「小兔子……」拉比空洞的神情讓帝奇的心跟著緊縮,一張俊秀的臉龐表盡了疼惜。
橋樑上的驅魔師情況也沒好到哪去。
「豆芽菜!抓緊我!」神田握住亞連的手,纖瘦的銀髮少年根本敵不過足以將地面捲入的龐大引力,一雙腳直接懸在橋樑下,上半身則是被神田死命的抱在懷中,克勞斯見狀一手抱住利娜莉另一手捉住神田,避免兩人雙雙到異空間作伴去。
紅髮男人依舊不改死性,非常沒良心的調侃道:「蠢徒弟!你平常吃的是都到哪去了!」
「都被我消化完了啦!」亞連沒好氣的反駁,細白的臂膀牢牢地還住神田的腰際,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吸入那詭異的黑洞,同時銀眸也夾帶了憂心,飄向拉比的方向。
注意到戀人的視線方向,讓黑髮少年很火大的切了一聲。
空蕩蕩的江戶在伯爵先前的摧殘下已經沒有什麼建築物了,即使如此,擴大的黑洞像一頭肌餓的猛獸,不停地啃噬著周圍的地層,失去平衡的地表使得橋樑跟著傾斜,比方才不知要大上多少倍的引力張牙舞爪的撲向諾亞與驅魔師,第14號淡然的瞥了千年伯爵一眼,任憑虛化的身軀一點一滴的被吸入。
第14號認命的闔上早該閉起的眼眸。
如此一來……失去控制的文字於肆虐過後也不再具有力量,這樣……他也算遵守了諾言。
這樣……就好────
豈料,伯爵竟操控術,具現化的長帶繞過第14號的背,卻忘了14號只是空有表象,實際上是虛體的事實。
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根本徒勞無功,細眸迎上第14號訝然圓睜的眸,前者緩緩地扯出一抹伯爵幾乎快忘了的微笑,勉強能見著的上半身在數秒間全數消逝,回歸黑暗。
半空中略顯肥胖的手,默默地收了回來。
巴掌大的黑洞快速的拓展勢力,頃刻間已成長為直徑數十公尺的巨型黑洞,斷毀的橋樑幾乎有一半掛在黑洞內,一些撐不住的探索部隊成員隨著一聲聲的慘叫跌入深淵,陷落的地面掀起極大的弧度,克勞斯一個不留意手中的利娜莉便被扯了過去。
「利娜莉!」紅髮男人緊張的探出手,指尖卻在最後一刻與利娜莉的指頭擦了過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女孩消失於無窮盡的絕望深處,女孩驚恐的嗓音迴盪在眾人耳裡,成了最終的離別曲。
「利娜莉──────!」銀髮少年痛心的呼喊,卻補救不了女孩離去的事實。
「蠢豆芽!抓好!」
或許是失去同伴的打擊太過震撼,亞連還在神田腰上的力道減弱了許多,察覺到這點的黑髮少年嚴肅的罵道,更是收緊了手中的力道。
他可不希望下一個被捲入的是這株蠢豆芽……
「伯爵大人!!會被吸進去的咧囉!!」咧囉不知何時由大刀恢復了傘狀,驚恐萬分的朝千年伯爵哭訴。
「看來我們都逃不了了。」捕捉了千年伯爵漸漸毀壞的術,洞悉了眼前情勢的蘿特很乾脆的掛在伯爵身上不慌不忙的道。
即便是擁有選擇萬物能力的諾亞也抵擋不了黑洞的牽引,身軀正一點一點的往黑洞挪近,然而帝奇根本無動於衷,金箔般的雙眸不曾將目光移開。
「我說過……我對你的感情是不會因為你的身分而改變。」寬大的手掌憐愛的撫上少年的面頰,掌心卻無法感受到應有的彈性與溫暖。
男人慢慢的收回手,似乎想挽回什麼一般的攏起五指,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量才勉強抵擋下方的引力。
一邊的千年伯爵低著頭,讓人無法瞧見他的面容,蘿特則是靜靜的望著帝奇與拉比,不發一語。
冰封的心湖因為帝奇的話有了些許的裂痕,「我是……書人……」
書人,不能有心。
書人,不能抱有偏妥。
書人,……不能對歷史人物產生感情。
「我管你是書人還是什麼,你就是你!不論是自信的你、脆弱的你,還是難過的你,都讓我無法移開目光────」帝奇一字一字清晰的闡述,既堅定又慎重。
男人的額際滑落冷汗。
他似乎無法支撐太久……
至少在一刻,僅剩的這一刻,他也要將自己的情感深切地烙在拉比的心中。
讓他知道,他有多重視他……
他是那麼的……愛他─────
「────小兔子,我愛你……」
我深深的愛著你……
愛到連他都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雖然他不相信神,但是如果真有該死的神,他願用所有來換和拉比再度相遇的機會,哪怕是賠上他的一切。
「……我很喜歡你送我的耳環,雖然你說你能給我的就只有這樣,但是,對我而言這樣就足夠了。」
至少他知道,自己在拉比心中是佔有一席之地的。
他對拉比而言……也是一種無法替代的存在……
帝奇摸上右耳的耳環,給了橘髮少年非常溫柔迷人的一抹笑,磁性的嗓音含著濃烈的情感,綿長細柔的情意確實地動搖了玻璃珠般的碧眸。
────在耳環這兩字落下時,黯淡的祖母綠更是微微地晃動了下。
「吶,小兔子,把你眼底的悲傷留給我,我會把那些晦暗的情緒通通帶走────」
讓那份悵然隨著他的消失,通通化為烏有。
語落,修長的身軀在黑洞蠻橫的啃咬下深陷,帝奇竭盡能力將適才被伯爵扯落的鈴鐺握至手中,用力的朝拉比的面前丟去,蘿特緊張的喊著家人的名,帝奇僅僅給了他一抹適懷的笑,任憑黑暗吞沒軀體。
儘管鈴身有些破損,依舊不減清脆的叮叮聲。
清靈的聲音徹底撬開了拉比栓上重重枷鎖的心扉,雙手下意識的接住帝奇丟過來的鈴鐺,───也是對方送給自己的物品,翠綠恢復神采的同時見著的卻是帝奇埋葬於黑洞的剎那。
捕捉到男人消失前開闔的唇語,愣了半迥,瞧見手中的綠色鈴鐺這才意識到男人徹底離去的事實,臉頰傳來滾燙濡濕的觸感,顫抖著手一探,淚水有如潰堤一般不停地滑落,一滴又一滴的自臉龐的線條落在帝奇消失的黑洞。
『別忘了我,拉比……』
那是帝奇被吸入前,給自己的最後一句話。
強忍者胸口扯裂般的滾痛,將所有痛徹心扉止在喉間。
為什麼要在他明白的時候才失去他……
為什麼到了這個地步還要霸道的在他內心烙下無法抹滅的痕跡……
為什麼────
「……」
澀澀顫抖的唇瓣,不論多努力就是無法發出任何聲響,只能無聲地描繪著男人的名諱,近乎用盡了渾身的力量才哽咽出如此特別的兩字,撕心裂肺般的破碎嗓音讓所有聽聞的人內心跟著撼動。
「帝奇……─────!」
老者,垂下了銳眸。
橘髮少年的身子隨著隱去的尾音發出柔和的白光,另一頭的書人也散發朦朧的光芒。
完成紀錄後,在特定的時限內書人會被強制遣回,以便再次前往下個紀錄地。
另一端的亞連將拉比的神態盡收眼底,儘管處在危機之中還是不顧一切的朝拉比大喊。
「拉比────!不管你是諾亞還是驅魔師或是書人,我還是把你當作我的朋友────!阿優他也是────!」
「死豆芽,你欠砍啊!」神田惡狠狠的反駁,墨黑的瞳雖憤怒,卻隱隱能瞧見其中非常細小的認同。
「所以拉比!不要忘了我們────!」拋給拉比最初見面時的靦腆笑容,只是這次的笑令拉比激動難當。
奮力撫平胸口陣陣抽痛,橘髮少年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扯開嗓子道:「我會一字不漏的把你們記下來的!一定─────!」
他們在此塊紀錄地的職責……已告終。
他不曉得亞連與蘿特他們是否能逃過這場浩劫,也沒有那個機會得知。
現在的他,唯一能做的─────
白皙的手握緊掌中的鈴鐺。
一定會寫下來……把這一切,確確實實的記載於書面。
────連帝奇的份一起。
完整的用文字記錄,讓歷史去歌頌、傳唱。
這樣他就永遠不會遺忘。
遺忘那名如此深愛自己的男人。
那名……讓他察覺愛情的同時,卻又必須面對殘酷離別的男人。
他會將帝奇印於他的腦海,烙於他的心坎,刻畫於靈魂之中─────
亙古,不滅。
假如,真有來世……他想對那名笨蛋說一句─────
「我也同樣愛著你……帝奇────」
END
*文中書人部份引自城崎火也與星野老師出版的驅魔少年(小說版)2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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